2006年12月31日星期日

中国文艺复兴?/王海东

  当那场令西方人激动不已,彻夜难眠的中世纪文艺复兴运动成为历史时,当那场让中华民族激荡,奋亢不止的新文化运动与五四运动成为陈迹时,当那场让所有从非正常时代熬过来的人们充满希望,满怀激情的文化热运动成为梦影时,我们依然难以忘却如此伟大的时代与那些时代的英雄们!我们像他们一样,希望自己也能生活在一个非凡的时代,一个让人无法忘却的时代,一个英雄辈出、人才济济的时代,一个让历史无法回避的时代!想想这些就足以使人兴奋得难以入眠。更令人热血沸腾的是这段时间文艺复兴尤其是关于中国的文艺复兴一夜间成了神州大地的文化焦点之一。面对这欢心鼓舞的现象,我们该如何行事?除了情绪高扬外,保持清醒的头脑更为重要。不能被一块“石头”以及石头所激起的“浪”击晕、掀翻或卷走。
  “一石激起千重浪”, 我国著名的宪政专家刘军宁在这个冬天向中国文化界投了一块令人难以安宁的“石头”,他在《南方周末》(2006年12月7日版)和新浪博客上,同时发表了《中国,你需要一场文艺复兴!》,立即引起了知识人与文化人的广泛关注;支持者、反对者和中间派以及其他主张者都不乏其人,一时间千重浪起!
  刘军宁在文章中从政治学和社会学的视角,简洁地分析了中国文艺复兴的必要性与可能性,并且将这一场文艺复兴命名为“新人文运动”。如果是所谓的“新人文运动”,就要牵涉到对旧的人文艺术观的清理与扬弃。刘在文中所阐述的“人是观念的动物”、“文艺复兴,个人的复兴”、“复兴,为何是‘文艺’?”和“天地之间,个体为尊!”等观点笔者基本上认同。对文化运动的剖析比较全面,并说明了真正的文化运动所传播的观念不能违背人性。“文艺复兴的最大成就是在观念上复活了真正的个人,否定了抽象的、集体的、附庸的人,肯定了个人和个体的价值、尊严与伟大,断定个人不应该成为任何集体的附庸,主张个人是自身命运的主宰。文艺复兴向我们揭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小宇宙,每个人都有无限的潜能并拥有实现这一潜能的权利。而这正是现代世界文明及其制度架构的观念基础。世界虽然不是由观念决定的,但是人类的行为和人类的制度都是建立在某种观念基础上。”
  然而刘先生的其他观点,笔者却不敢苟同;尤其是他的支持者的某些观点,看了令人不寒而栗!(更何况是在冬季。)说到久远的文艺复兴,我的脑海里没有多少实体和表象,想到只是几个伟大的天才。是他们在百来年的时间中与极小的空间里,经过艰辛的奋斗才开拓和扩展了西方的文化艺术空间。之后,这种盛况就难以寻觅了!由此我想到的是文艺复兴可以“复制”吗?历史至今还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其实不光是文艺复兴运动,就是后来的启蒙运动,二十世纪的西方文化巨变(分析哲学兴起、语言哲学转向、现象学运动、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等等思潮的涌现),只有其一,没有再次的重复出现。(尽管历史在某些时候具有惊人的相似性,但是却没有完全一样的历史,“上一秒和下一秒的历史都是不同的”。)就算像刘所说的那样,当今中国有着各种合适而且比较成熟的条件(互联网和市场经济),还有对文艺复兴的巨大渴望,也有类似中世纪那种憋闷的空气作为幕布,但是文艺复兴未必就会在这块大地上发生。非确定性的事实和理论昭示着历史事件并不总是遵循因果定律及其其它的历史规律,伟大的事件尤其如此。并没有一条所有民族和文明的发展都必须遵从的铁律。没有经历文艺复兴难道就不会出现“类启蒙运动”?(上帝是掷骰子的,在这个重大的问题上连聪明绝顶的爱因斯坦都摔了一跤。)在文学艺术领域里,天才的出现是一种小概率事件。如果没有天才、人杰与英雄,没有惊世骇俗的、伟大而崇高的、具有经典意义的作品,任何标榜的文艺复兴都只能算是一场文化热或运动。
  刘先生竭力为文艺复兴摇旗呐喊,其意图不少人是心知肚明的。其前提之一是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中国文联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协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同文学艺术家谈心(2006年11月13日)。温总理在谈话中高度赞扬了中国的文艺工作者,肯定了他们所作出的贡献,并提出了一些要求和看法。提倡在文艺界实行“双百”方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还高度肯定了西方的文艺复兴运动。他的这番谈话尤如一股暖流淌进人们的心房,驱走了冬季的寒潮,令人激动不已。大家都在期待文艺新春的来临。因此,刘先生作此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响应政党的号召。当然这没有什么不对的,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任何一场文化运动不是在几个人的宣言下就爆发或诞生,尤其是伟大的文化运动与时代。
  由于刘先生是政治学者,并且是宪政体制的鼓吹者,他深知一些政治文化道理:若没有人的解放和个性的解放等等相关人文背景,没有公民社会作为强有力的保障,好的制度就是出现了,也是难以为继的。这样如果要想建立宪政民主制度,就先得从人性突围。“这么想想,我就替刘先生累得慌。因为我看得出,刘先生并不太了解当代的文化和艺术,市场经济的繁荣和中间阶层的‘日益茁壮’,并没有给文艺带来多少新的契机,相反,它让艺术窒息。当下的文学和艺术实际上受着双重钳制与挤压,大一统的主流意识形态固然是个问题,但惟利是图的市民空气未尝就不是更严重的戕害。更富有戏剧性的是,对抗主流意识形态往往会导致文艺的成功,但市民社会却是无法抗拒的,它让作家、诗人和艺术家变得庸俗而琐碎。想一想吧,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这二十年里,到底出过什么让人眼睛一亮、精神一振的作品呢?文艺复兴总不能指望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吧?”(一位网民的深刻见解!)
  而且我不认为刘先生所指出的路径-宪政民主是唯一而正确的选择。在不确定的、错综复杂、充满偶然性和挑战的现实中,毫无疑问还有许多其它的可能性。就是没有西方宏大的文艺复兴与轰轰烈烈的启蒙运动,国民性也有可能提升(提升的方式是多样的),制度也可能会改良(制度本身是多元的,改良的路径也是多样的),政治也有可能会改善,文明也可能会发展前进的(塞缪尔?亨廷顿关于文明的某些看法反而更可取)。现代化不等于西化,善的政治制度不等于民主制度,文明不等于西方文明这些都是广为人知的道理了。因此,作为一个比较成熟的民族不应该一味地把别的民族当成标本或模本。
  如果说刘的某些观点还可以理解并被接受的话,那么他的那些“粉丝”的言论就有点令人畏惧了。如果认同刘先生所谓的“新文化运动”(他已经赋予了文艺复兴更多的内涵。) 正在悄悄来临,那么中国的文艺复兴该复兴什么?该如何复兴?他的支持者之一-叶匡正在新浪博客上发表《中国文艺复兴宣言》一文。这份所谓的宣言让更多的人直冒冷汗。他认为,儒学已经成为今天民主思索的一个重要资源,其中最先需要复兴的就是儒学的个人观。儒学的个人观,不是对自我权的推崇,而是对个人的关系的认知。对个人关系的理解,并不就意味着放弃个人的需要。(笔者按:与柏林所论述的“消极自由”相去甚远,更难以接近“积极自由”。)传统文化虽然宣扬“无私”,但其前提是承认“私”的,即个人的存在。《大学》中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庭体现的无疑也是一种个人权利,而国家被想象成是一个扩大的家庭。在修身过程中,个人实现了与家庭、社会的共通性与相互依赖性,也完成了个人在共同体的关系与角色。(笔者按:叶与马克思一样将人置于各种关系中,但是人却淹没在关系中了。个人权利被融化于家、国与天下,基本上没有多少相对独立成分。他这种所谓的自由观没有超越中国传统儒学关于人的自由的看法。)
  他提倡在中国建立儒学社群主义,“儒学社群主义是诞生在后现代多元文化论背景下的一种新哲学。它是以儒学的民主思想为源头,(笔者按:何谓民主?何谓儒家民主思想吗?)通过对西方社群主义的本土化思考和理解,(笔者按:西方社群主义是针对当时过激的新自由主义而涌出的一股思潮。)构建的一种适合当代中国民主化进程的哲学思想。儒学社群主义认为一个民主的共同体,就是一个沟通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中的个人是由独特的社会关系和公认的角色构成的。个人通过这些角色和关系,才能实现个人的最大满足。(笔者按:在叶看来个人是由独特的社会关系和公认的角色构成,却忘记了人的自然本性和各种基本的欲望,以及其他合理的个体性需求。)它以社群的共同实践和交往,来说明个人权利的产生和基础,反对极端个人主义。它以社群的历史传统,说明自我人格的生成,否定先验的自我人格。它期望以社群组织来填补个人和政府之间的鸿沟,既反对极端的个人自由,也反对政府官僚主义的集权。(笔者按:“反对极端的个人自由”,凭什么保证某些人不会以此为幌子打击异己分子。不提倡极端行为,但是包容异端,给异端以权利和生存空间 。除了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外,不能假借多数人的名义阉割少数人的利益。我想这才是一个比较和谐而成熟的良性社会形态。)它强调家庭、社群沟通、环境、传统的积极价值、社群的共同利益。…他认为这种儒家社群主义,就是中国文艺复兴所要传播与塑造的社会思想。
  我不知道叶匡正为何会如此理解中国文艺复兴?难道只有儒家文化(儒家社群主义)是唯一的复兴对象?若真如此后果不堪设想!匪夷所思的是他为何要如此理解民主,为何要如此理解个人自由(包括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为何会如此理解刘先生所倡导的文艺复兴?也难怪会有那么多网民对他毫不客气地驳斥,有的甚至是愤怒、痛斥。
  由于种种原因,一旦西方出现某些新潮的事物或思想中国的学人就很“自觉”地到老祖宗那里去挖掘,并宣扬我们早就有了。对于文艺复兴也不例外,在中国近代史上,梁启超最先把清代称为“中国之文艺复兴时代”,后来胡适等人又将五四新文化运动称为文艺复兴。甚至有的学人居然追溯到周朝去了。这些说法影响都很大,而五四文艺复兴说尤为突出。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不同版本将文艺复兴比附中国思想文化运动的说法;然而,中国历史上究竟是否出现过类似欧洲文艺复兴的时代?如果有的话,它到底是哪个时代?中国文化正处在一个转型时期,该如何看待我们的历史?如何面对古今之辩、中西之争?对于这类问题我们不能不保持清醒、冷静和理智。以免贻笑大方!
  其实不只是支持中国文艺复兴的人们向往美好的时代与境域。一般人(如我辈者)都怀有一种企盼,希望自己生于一个真的时代,长于一个善的时代,老于一个美的时代。德国生存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提出了“轴心文明时代”,把古希腊时代和中国的诸子时代称为轴心时代;但是他还认为他所处的时代也进入了一个新的轴心时代。这种憧憬、这种情结、这种梦影一直游荡在我们的脑海!
  与那些支持者一样,我希望中国能有那么一场新的文化运动,更希望是发生在自己尚苟活于人世的时候,还希望自己能成为参与者!但是对于未来的任何猜测与否定都是等值的,更多的只不过是一场智力游戏!

原文链接:http://www.blogcn.com/zlzj/article/200612/6872.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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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弦《以史为鉴,看大国崛起》:http://www.blogcn.com/zlzj/article/200612/6865.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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